1.第一章 傅缱容（一）(2/2)

“杀谁。”

两字如珠玉落盘，带着扑面而来，纯粹凌然的兵戈之气。尹都督抚掌大笑，也不再遮遮掩掩，倨傲起身，用对另一个成年人的语气，或者说，用对着一把刀的语气说道——

“明日卯时，刺史府，左清秋！”

她站了起来，“我杀了他，你便管我一年吃住。”

男人心里发笑，不动声色地说了句“好。”

“我还要一把刀。”

“随你去挑！”

女孩得到这句回答，拉了拉脑后的几片破布，那原来是个兜帽，她将它翻起来，盖住了头，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暖和一些，随后转身便走。

男人转着扳指，看着一道不及半人高的背影慢慢走出门外，这小孩很聪明，甚至知道走角门掩人耳目。

可惜这世道的残酷恰如一杯浊酒，入口风霜刀剑，后劲却如泡了几巡的茶，初时只要略略一尝便痛不欲生，可是等已沦落到这等残酷之中，日日为伴，麻木的唇舌便再也尝不出惊心动魄来，也不知自己为了活着，还可以再低到何处的尘埃里了。

他慢慢地品着，带着丝局外人看透一切的傲慢，他们这些孩子，以前有多风光，现在便有多落魄，除了杀人换口饭吃，他们还会干什么呢？

对于孩子来说，杀人又算什么呢，不过就是手起刀落，见血便有饭吃罢了。

那校尉还规矩伏着，用眼尾看见心思深沉的尹都督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，似是回味着这绝妙的布置，满脸运筹帷幄的得色，仿佛之前大发雷霆的并不是他般。

风斐心里讽刺一笑，这头猪也是时候死了，刚好这回送他上路前再最后用一次。

高大的男人退了出去，沿着回廊的阴影走。

外面断断续续飘起了雪花。他还记得方才响了雷，却没料到下的不是雨。

已是一月有多，天相紊乱，四海战火纷飞，就连他这不懂星象之人也能看出，这世道已然大乱。

那左刺史从仙门下山而来，一身仙骨，却要入朝为官；清修之人，却妄图匡扶正义，想来也是痴人说梦，天真的可以。

不入红尘，焉知红尘苦。

男人站在廊下的阴影中，背剑负手，庭院里，身量还未长成的女孩正在试刀。侍卫们都经过他的授意，拿出来的都是无铭无制的野刀，愣是谁都不会从刀身看出她受何人指使。

风斐曾经听过她的名字，可惜了。再见面却是这样的时候，这样的场景。

庭院中飘落着细细的雪花，风斐看着她挑了把毫不起眼的短刀，身旁摆着的一排镶金嵌玉的宝刀，但她看也未看。

当然他也知道，那些刀是不可能拿去刺杀的，但他就是好奇，挑把嵌着宝石的刀出去，就算转头跑了，单靠卖掉那把刀，她也能吃饱好一段时间。

男人方才在都督面前低眉顺眼的表情尽数褪去，眼神变得深而冷。

是她受过的折辱还不够多……还是说……

有些人到死也不属于这尘埃里。

风斐的眸光有一瞬间的茫然。飞雪掩住了他英俊的眉锋。

有些人不管到了何种境地，总有些事是不屑做的……

不，他看着那女孩低眉敛目的侧脸。不是不屑……应该只是不知道这世道上还有另外一种活法吧。

清高亦不是，单纯亦不是，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自由了，还活在别人给她搭起的架子里，活在那些人的期望中？

风斐微微阖了阖眼。夹着小雪的空气中似乎涌动起了一点淡淡的，来自往昔的幽香。